人类认识发展的正常途径，总是从粗略到详细，从整体到局部，从宏观到微观，从哲学到现实，对事物的所有认识都是从事物的外在，整体的性状开始的，古今中外，莫不如此。然而，随着我们对事物的认识不断深入，我们对事物的了解也越来越具体。这个总体趋势，在全部人类文明中都一样，中华文明也不例外。
所谓的头痛医头和脚痛医脚
前几天发了几篇传统医学文章之后，有朋友来讨论：
其实拿整体性宏观性为传统医学辩解的朋友们并不理解，他们说的整体性宏观性到底什么意思。整体医学这个名词，如果看看百度百科（5），可以发现，几乎全篇都在错误解读现代科学（错误太多，无法一一分析，敬请谅解），用错误解读的物理学为古代传统医学涂脂抹粉。而我们日常所说的传统医学的整体性，具体体现就是所谓的标本兼治。这个标，一般人认为就是症状，本就是发病的原因（7）：
标，是指表面的病征；本，是指引发病征的源头。
然而事实上，如何认识“标”容易，但是不借助现代科学，不借助逻辑、理性，发现“本”并不容易。比如说前文我们提到的《周髀算经》计算的盖天宇宙模型，根据日常经验，得出天地是两片圆盘，相距八万里，也能解释日出日落，四季更迭。当我们说“本”的时候，这个宇宙模型的本，就错了。当然，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，那个时代全世界都差不多，人类刚刚走出蒙昧，用实践来探索世界。既缺少今天的技术和设备，更加缺乏的是今人的概念，思想，逻辑，分析，实证。仅仅凭借经验，没有思辨的哲学体系的支持，人类是无法发现经验背后的本质的。
鼠疫的历史教训
中世纪，鼠疫曾经横行欧洲（14）
鼠疫曾经是人类历史上杀伤力最强大的传染病。1334年（中国正值元朝），鼠疫从中国，沿贸易路线传至中东的贸易和军事重镇君士坦丁堡，之后传入欧洲，导致欧洲近三分之二的人口死亡，整村整村的人口被彻底消灭（8）。鼠疫在中国一样曾经广泛流行，造成无数重大疫情（15）。但是我们的历史学，疾病史学在独特的历史文化之下文过饰非，导致今人已经无法真正了解历史的苦难。
《中国古代疫病流行年表》一书记载了大量古代疫病（16）
鼠疫的主要症状并不复杂，世界卫生组织（WHO）的网站上是这么说的：
感染鼠疫的人通常在1-7天潜伏期后，出现急性发烧以及其他非特异性全身症状，例如突然发烧、寒战、头痛和身体疼痛、虚弱、呕吐和恶心。
这样的症状跟流感，普通感冒并无差别。在中医看来“。。。主要用清热解毒，强调内服外用，表里同治（10）”。然而事实证明，不论是表里同治，还是标本兼治全都毫无用处。19世纪末期，大清朝的最后时刻，中国爆发大规模鼠疫（10，11，12）。
1910年10月，位于内蒙古的满州里，两名从俄罗斯打工回来的工人回国了。谁都没有意料到这两人竟是可怕鼠疫感染者。
那时医疗条件有限，根本没有什么检疫。于是可怕的鼠疫迅速通过空气、唾沫在东北地区传播开来。这场瘟疫有如给大清王朝雪上加霜，让他们手足无措。随着鼠疫病菌的传播，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向南蔓延。北京、天津、河北、山东等地也发生了鼠疫人群，一时间人们谈鼠色变，但又无计可施。特别是以哈尔滨最为严重。
中医认为鼠疫是这样产生的（10）：“。。。瘟疫是由四时不正之气、六淫（风、寒、暑、湿、燥、火）、尸气及其他秽浊熏蒸之气而形成的疫气所致。所谓四时不正之气是指，“凡时行者春时应暖而复大寒，夏时应大热而反大凉，秋时应凉而反大热，冬时应寒而反大温，此非其时之气”，当时中医认为此次鼠疫的发病原理是，“一言以括之曰湿热之毒，人少阳，一经而已，盖发于夏秋湿气，令惹起蒸之，故此时蛇虫菌生，湿热为毒之验也。鼠居地中，先受湿热，故鼠先病，少阳乃三焦与胆皆主相火，湿热与火相合，故统观此症，热毒最重，少阳主周身之膜膈，其经绕耳，行手膀胆与肝连，肝脉绕腠缝，故生痒子必在此三处，痒子者湿热之毒凝聚痰血而成也，即疙瘩是矣。”
也就是说中医看来四时不正之气是鼠疫之“本”，既无卫生预防概念，也无隔离治疗的思想。但是其实1894年，也就是东北鼠疫爆发前16年，巴斯德研究所（Pasteur Institute）的法国医生和细菌学家亚历山大·耶尔辛已经发现了鼠疫杆菌（13）。刚刚萌芽的现代医学，已经知道鼠疫之“本”就是由鼠类和人类携带的跳蚤传播的一种细菌感染性疾病。预防的办法就是治疗患者，死者火化，以消灭传染源；隔离患者，消灭老鼠和跳蚤，切断传染途径。在伍联德博士的现代医学指导之下，四个月内扑灭了鼠疫。这就是现代医学的标本兼治。
今天我们对鼠疫有了更充分的认识，知道鼠疫是主要由跳蚤携带的鼠疫杆菌引起的急性传染病，老鼠并非主要传播来源。因此在预防上主要是卫生，预防跳蚤叮咬，及时隔离患者。治疗上，我们也知道抗生素对鼠疫杆菌有效。在美国，由于缺少链霉素，因此主要使用庆大霉素进行治疗（16），效果很好。这就是治本。同时对症治疗，控制症状，减轻患者痛苦，维持身体机能，这就是治标。合在一起就是现代医学的标本兼治。
因此，传统医学中的标本兼治并无错误，但是传统医学无法正确认识“本”，导致所谓的标本兼治只能停留在对“本”的臆测之上，穿凿附会各种毫不相干的概念，变成一锅不知所云的浆糊。
从整体到局部的认识发展
1665年，胡克在显微镜下观察到植物细胞（图片来源2）
我们在显微镜发明前，人类不知道植物是如何构成的，我们对植物的认识仅仅只能停留在外在的表象认识，根茎叶花果实，仅此而已，最多还有色泽味道，形状等等外在宏观性状。这些宏观性状就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整体了。直到显微镜发明之后的1665年，胡克才在显微镜下观察到植物细胞，然而事实上，胡克看到的是植物的死细胞留下的细胞壁构成的空洞结构，并非植物的活细胞。之后人类才开始在显微镜下观察各种事物，包括植物的各个组成部分。人类才认识到植物是由细胞构成的。随着显微镜技术的发展，人们才逐渐认识到，细胞仍然具有更加细致的结果，从植物的细胞壁，动物的细胞膜，到细胞内部的细胞器等等。然而人类即使看到了细胞，还是无法解释植物生长的各种现象。比如说植物的某些性状是如何代代相传的，直到孟德尔发现了遗传定律。
孟德尔遗传定律（图片来自3）
孟德尔虽然在1866年发表了他对豆子的研究成果，然而直到近30年后进入20世纪，人类才逐渐认识到孟德尔遗传定律的重大价值，遗传学才真正成为一门独立的生物学分支。然而，即使如此，人们也始终不知道孟德尔所说的“看不见的遗传因子”到底是什么。生物学家为此进行了大量研究，直到上世纪四五十年代，人们才逐渐把遗传因子指向DNA。对细菌，病毒的研究，加上1953年发现的DNA双螺旋结构才真正认识到遗传因子的本质就是DNA上的碱基组合。因此奠定了现代分子遗传学的基础。
在没有显微镜，没有遗传学，没有DNA之前，人类也凭借经验和时间，完成了各种家禽的驯化，各种优良品种的选种选育，各种农作物的农业种植等等。然而，这种驯化过程都需要几十年，几百年，甚至千年的时间，几代人，甚至几十代，几百代人的辛勤努力。今天的人类在遗传学，分子生物学指导下，几个月就可以开发出新的植物品种。比如转基因黄金大米，技术上并不困难，生产出的大米富含胡萝卜素，这是仅仅靠选种选育无法完成的。因此凭借科学的力量，人类认识的发展，不是几十倍而是几百倍几千倍地加强了我们认识自然，利用自然，改造自然的能力。不独农业科学是这样，不独生物学是这样，医学也是这样。
整体和局部的关系
传统医学的整体观念恰恰相反，是由于传统医学的支持者对现代医学没有足够认识。其实现代医学比中医更重视整体，把病人，包括身体和心理健康，甚至家庭，社区作为一个整体，人不但作为一个病人，而且是某个特定社会中的人来研究的。
先说个小例子，大家就好这个。是CCTV网站（4）上看的，信誉比较差，不过凑合先用着。江苏有个女士，手脚痛，即使在冬天也要把脚浸泡在冰水里，减少疼痛。经镇卫生所治疗，市医院治疗，不但没有好转，还疼痛加重，只能暂时靠止疼药过日子。后来去上海治疗，确诊为红斑肢痛症。经过治疗，手疼完全治愈了甚至个儿子打了毛衣。但是手疼消失以后，脚痛却忽然加剧了，生活不能自理。没办法，最后她和老公去了北京天坛医院疼痛治疗中心。经过诊断排除了血管闭塞，周围神经炎，痛风等等，一无所获。按照CCAV一贯煽情法，就在病人和医生要放弃的时候，医生灵光一现，想出来了最后一个可能。。。腰椎间盘突出～～～，这么个简单毛病也让ccav煽情啊，还这么能煽。不过这个病人确实症状很不典型就是了。经过CT确诊，手术治疗，病人和家属高高兴兴--走--出医院回家了。
这个例子说明了这样一些事情。现代医学要对因治疗，找到病因一切迎刃而解。正因为病人是个整体，所以病因可以是局部的，比如血管闭塞，周围神经炎；也可以是全身的，比如通风，甚至是其他局部的病变，比如腰椎间盘突出。因此在医学上，无所谓整体还是局部，关键在于病因。病因是局部的，就按局部的治；病因是整体的，就按整体的治。
当宏观整体成为唯一真理
传统医学的问题是认为一切都是全身的，而没有局部的，更加没有不同的局部和不同层次的局部。恰恰是传统医学，由于其理论的局限，认识不清局部和整体的关系，认识不清一个整体之内的局部和局部的关系。。。从哲学上来说中医犯的就是绝对主义的错误。就是把所谓的整体性当作了唯一的正确性，从阴阳的相对主义出发，最后落入整体性的绝对主义陷阱，真是传统医学的悲哀。
资料来源和文献索引：
- http://bitesizebio.com/166/history-of-cell-biology/
- https://www.cannalawblog.com/they-said-it-on-marijuana-quotable-saturday-part-lxii/
- https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Mendelian_inheritance
- 原文载于http://www.cctv.com/program/zhyy/20070608/105154.shtml。但是由于时间久远，此链接已经无效。
- https://baike.baidu.com/item/%E6%95%B4%E4%BD%93%E5%8C%BB%E5%AD%A6
- https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History_of_genetics
- https://baike.baidu.com/item/%E6%A0%87%E6%9C%AC%E5%85%BC%E6%B2%BB
- https://www.cdc.gov/plague/history/index.html
- http://www.who.int/zh/news-room/fact-sheets/detail/plague
- https://guoxue.ifeng.com/a/20160326/48223890_0.shtml
- https://www.zhihu.com/question/56243085/answer/149317915
- https://kknews.cc/history/85ngep4.html
- 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wiki/%E9%BC%A0%E7%96%AB%E6%A1%BF%E8%8F%8C
- https://www.ancient-origins.net/history-important-events/black-death-plague-sowed-terror-and-death-medieval-europe-part-1-003821
- https://www.zhihu.com/question/27285136
- https://www.mayoclinic.org/diseases-conditions/plague/diagnosis-treatment/drc-2035129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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